领头刺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又想故技重施地去揪方砚知的衣领。方砚知早有察觉,一方面不想让这前来搅局的恶人得逞,另一方面不想让沈舒年送给自己的这一身衣服遭罪,便轻巧地往身旁一躲,避开了这遭瘟的手。方砚知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袖口,好似对刺头的本意一无所知。他笑了笑,看起来十分憨厚,但是刺头知道,他只是在装傻:“有话好商量,莫要动手动脚。”“商量?”刺头被方砚知这死到临头还想着商量的想法逗笑了,他回身对着身后缀着的一群小弟笑,小弟也给大哥面子,一起哄堂大笑起来。笑够了,刺头转回头来,对方砚知下了最后通牒。“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能和我们商量?”他走上前去,动作亲昵地给方砚知翻着衣领。瞧着衣领上面复杂精致的花纹,刺头心中难免泛起了酸意,一边整理着一边忿忿不平地想,不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为什么这书生穿得比他还好。他越想越气,动作也不再轻柔。方砚知挣开他手上动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话语避开锋芒,反而迎面而上,眼睛里面装傻充愣的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目光。“阁下这是何意,莫不是特意前来扰局?我该是和阁下无冤无仇。”“呵。”刺头短促地嘲笑了一声,不知是在惋惜方砚知的天真还是嘲讽他的无知,只是淡淡又满含恶意地道,“你我确实无冤无仇,不过——”他抬起眼睛,紧盯着方砚知,道:“可是谁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呢?”一不该惹的人?方砚知眯起眼睛,盯着面前刺头和他身后小弟的一举一动,防止他们突然发难自己未有准备。他自认为和沈舒年刚来扬州,一言一行可谓是安分守己,决计没有惹是生非。若真要说和谁结下了梁子,那便就是前些日子在大街上救下大宝小宝,和那所谓扬州城内有名的嚣张跋扈的王家少爷有了不小的摩擦。当时他见两个半大少年被这样一个不知廉耻不懂礼仪的人欺辱,身旁所有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时愤怒难解,便挺身而出将两个少年收入自家门下。虽然他们都说王家少爷钱权通天,又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到底还是太过年轻,没能参透世间各种藏在阴暗角落里面的腌臜规则和利欲熏染下诡辩莫测的人性。方砚知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虽然他不是古籍里舍己为人,有大道义的君子。可是他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让他无法面对欺辱霸凌之事时做到视而不见。因此,见其他人都止步不前,他便去当那从天而降的英雄。方砚知想,或许他真的有一些理想主义。他希望自己能够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救人于危难之中。所以,那天在大街上,他便护下了大宝小宝的周全。他当时满心满眼只有霸凌者的丑陋嘴脸和旁观者漠然的态度,理想的国度被冰冷的现实击了个粉碎。方砚知并不在意后果,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做了好事的英雄总会得到他该有的荣誉和赞扬。可是事实却响当当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坏人非但没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变本加厉,仗势欺人。那王家少爷肯定是知晓今日他新店开张,却不想自己亲自上门找方砚知的麻烦,便雇了这一群地痞流氓,来砸方砚知的场子。初来乍到的异乡人根基不稳,是最好拿捏不过的蝼蚁浮萍。他看不上方砚知的正直善良,怨恨方砚知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面子。新店开张,最重要的便是名誉声望。古来商贾都信奉开张大吉的说法,若是在这等好日子里,找来一些扰乱秩序的混混强盗,便能给方砚知这个有眼无珠的漂泊客一些教训。想通了其中关窍,方砚知便也有了底气。他长舒了口气,想要摆脱自证的逻辑陷阱。今日是开张大吉的日子,他不想闹出更多肢体上的风波冲突来。方砚知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却也不想和这群地痞流氓一样扯皮耍赖。他的自尊和傲骨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骂街打架,虽然心底不抱多少希望,却仍旧有一丝希冀,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整了整长袍,双手抱拳作揖,声音里是一种警惕的真诚:“我们初来乍到,不想闹出更大摩擦。各位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想必身后之人也是有容乃大。”他掀起眼皮,看着面前的人。方砚知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随即湮灭在他深色的瞳孔之中,归于一片平和的沉寂:“还望大人高抬贵手,咱们各自安好,各退一步。若是有意,不妨来酒楼喝上一杯。”他这话说得进退有度,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即使围观的群众大多都在看方砚知的热闹,却也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个长相俊俏的外乡人,着实识得大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砚知这般懂事明理,识时务者该是各退一步,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可是这刺头和他的主使人一般,都是个大肠塞了脑子的猪头货,只是觉得方砚知话中的余地是一味的退让,半点没有觉察出来他的良苦用心。刺头不屑地笑了,他咧开嘴,笑得猖狂又可怖。他一边笑得无法无天,一边气息顶了话语,声音带着破碎:“我看你是搞不清楚局势,还做着大梦呢。”身后一连串的小弟也嘲笑着方砚知的愚蠢,笑声轰天,惹得围观群众都自觉退后几步,生怕暴风雨中最大的那场风波殃及自身。双方谈判已经到了这番地步,和解已经看不到任何可能。胆小者已经悄摸离开了此处,看热闹者却是络绎不绝地围聚于此,兴奋好事地想要看看事情如何发展,这陌生的俊后生该如何收场。大宝小宝早在刺头流氓刚入场时就躲在了沈舒年的后面,二个少年一左一右地攥着他的衣服,从身后探出脑袋,紧张地瞧着场内局势。大宝惴惴不安,可是在弟弟面前,他不想流露出一丝一毫地怯弱,更何况风暴中心的人是待他极好的方砚知。他的眉头蹙起,一张小脸上尽是哀愁:“一定是那个王家少爷搞的鬼。他觉得方大哥让他失了面子,所以才选在新店开张的日子前来报复。”小宝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方砚知,想要给他的方大哥撑腰。他松开攥着沈舒年衣摆的手,转而握住了沈舒年垂在身侧的手臂,声音里有着一丝紧张和一丝希冀:“沈哥哥,方大哥会没事的,对吗?”听着小宝怯生生的声音,沈舒年垂眸看他。他逆着身后光影,一张俊秀温柔的脸一大半都隐在阴处,只有五官轮廓上泛着淡淡的暖金色的光。沈舒年灰色的眸子此刻显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来,未有半点起伏的波澜,眉眼之间一片冰冷。小宝猝不及防地和沈舒年这样的眼神对上了,一时被他冰冷的深邃眼眸吓到,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脖子。注意到小宝动作,沈舒年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眸中阴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泛上来的温暖柔情。沈舒年伸手摸了摸小宝的头,像是说与他听,又像是安慰自己:“别担心,你方大哥顶天立地,不会有事的。”说着,沈舒年将视线转回,再度投入场中焦灼激烈的战况中,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杀意:“更何况,有你沈哥哥在,我也不会让他有事的。”小宝没有听出来沈舒年话中冰冷,只觉得他无所不能。倒是身旁的大宝到底年纪大些,为人处事察言观色都要胜过小宝许多,读出来了沈舒年话中含义。他低下头,一时若有所思。一方砚知听着刺头话里话外的不屑之意,心上怒火燎原。可是他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能失了体面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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