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阁老看她一眼,说起第二个故事:“第二个人,三岁便被很多人夸赞天赋异禀,也确有真才实学。
“他十多岁中举,未及冠金榜题名,任谁看,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可越是这种人,往往越会遇到既生瑜何生亮的情形。
“与他比肩之人,亦是少见的才华横溢,胸有韬略。
“二人争锋时,观者也觉生逢其时,能看到那般盛景。
“后来不知何故,那人走上了歧途。一着棋错,满盘皆输,最终狼狈地离了官场,失去踪迹。
“没几年,便没什么人还记得他。
“只是——”他望住裴行昭,“自认是大才的人,跌倒之后怎能甘心?想搅弄风云,不是只有为官一条路。”
“说的是。”裴行昭颔首,心念数转,猜测着他在提醒自己的,到底是哪件事哪个人。
崔阁老怅然一笑,站起身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此一聚,足慰平生。”
“等等。”裴行昭起身,取来一壶书房常备的酒,两个白瓷酒杯,“喝一杯吧?”
崔阁老目露伤感。
“喝一杯。”裴行昭斟满两杯酒,亲手端着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
崔阁老接了。
裴行昭也无法再掩饰心头的伤感,“本为清风朗月,偏被污泥所染。不论如何,一场相逢,是我幸事。”
“女子当如裴行昭。”到了此刻,崔阁老忽然对一切释怀,现出洒脱磊落的笑,“前路山高水远,万万珍重。”
二人碰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崔阁老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两张折叠起来的宣纸,“这是我能为朝廷尽的最后一份力,本想尘埃落定后交予首辅,还是你收着吧。”
裴行昭接到手里,“惟愿不辜负。”
崔阁老笑一笑,转身,潇然而去。
裴行昭折回到书案后落座,望着轻晃的门帘,望着崔阁老坐过的椅子,半晌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上位者总会遇到这种情形,你想除掉的人,偏要在跟前晃;你想留下的人,偏生留不得。
崔阁老第一个故事里的人,是他。
三十来年前的事情了,能记得的人怕已不多。
父亲要站队,要和长公主合力废太子另立储君,又从骨子里看低他,不在乎他的说法。即便位极人臣,是一家之主,又怎么能时时知晓家中情形,知晓父亲在做什么的时候,定已是无可回头。
他还能把自己分出去过不成?分出去就能不认那个爹了么?言官不追着他弹劾几十年便是见了鬼。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作死,作孽。
到最终,不过是他还他儿子那条命——他是这么想的么?
明明是一把治国的利剑,却要背负着他爹带给他的不堪的罪名断送仕途,赔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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